我与慕容斐双双来到御书房前,屋里陛下仍然在与其他臣子议事,于是我们便只能在外等待。我垂头站着,却能清晰瞧见屋内的奢华,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龙涎香。地上倒映着我和慕容斐的影子,只要稍微朝他倾斜一下,影子便会挨在一起。许是我站得东倒西歪,引起了他的注意,他小声道:“站得不舒服?”我摇了摇头,悄悄指了指脚下:“你看。”看到我们挨在一起的影子,他似乎低声笑了笑。“好像小时候。”我恍然,扭头看向他。先前唉天宁寺的时候,我偷偷跑去山里寻他,有时候会被师父们发现,抓回去罚抄佛经罚站。我不老实,总是站得七歪八倒的。但那个时候他并不在我身边。“那时候我见过你。”我一直以为他是住在山里的平民小孩,现在看来,他也一直在天宁寺里。“为什么我除了第一次见你外,从未在天宁寺见过你?”我小声问他。这件事我疑惑了很久,也是因为他总在山里,我才自然而然的以为,他是山间居民的小孩。“因为,”他笑了笑,“我是皇子,不被允许和外人接触。”“那你也是偷溜上山的?”“嗯,”他思索片刻,又说,“这样也能避开些麻烦。”一番话说得我心里有些难受。避开些麻烦,指的大概是我初次见他时,他被欺负掉进井里的事情。他自幼便被人欺负,没有被人真正当做皇子。都说母凭子贵,可子不也需要仰仗些母亲吗?没人罩着他,皇帝也不记得他,那些悠长的年幼时光里,我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孑然一身,独自长大的。估计就算连皇宫里的那些奴才也会刁难他。而因为是皇子,就算在寺庙里,平日我也是不能轻易见到的。偏偏在这种时候,享受了皇子的待遇,未免有些讽刺。他没有母亲,立场不明,若是被有心之人接近利用,的确对皇室来说不算安全。慕容斐在寺庙的修行都是与我们这些人分隔开的,少有的休息时候,又会被其他不懂事的人欺负。所以这些时候他都躲在了山里。“要是我再早点遇到你就好了……”我心情低落地小声嘟囔着。他没说话,只是身子朝我倾斜了一下。我垂头看见脚下,他的影子和我贴上了。我笑了笑。没关系,他以后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了,他已经遇到我了。没多久,陛下便召我们入内了。御书房里是墨砚的香气,皇帝端坐在上,很是威严。“这倒是朕第一次召英武将军入宫。”他面露笑意,抬手摸了摸胡须。我垂头,应道:“承蒙陛下厚爱。”他笑了笑,又看向慕容斐:“朕后来也听说了,你们二人在战场上配合默契,屡屡取得胜利,这倒是令朕有些意外。”皇帝只字不提岭南水患一事。我笑着应道:“多亏了七皇子殿下,若不是殿下骁勇善战,此次边疆之战也不会如此顺利。”“也是靠了英武将军的足智多谋。”慕容斐与我互相夸赞着。皇帝见我们二人如此和睦,心也算是放了下来。他并不知晓我与慕容斐私底下有无交集。我也的确没想到,他会同时召我们二人入宫。大抵是想让我们互相监督,互相牵制,毕竟他只把慕容斐和洛家当工具。“的确,打胜仗还是要靠众将领的团建。”他认可地点了点头。又抬眸看了一眼面色尚有些憔悴的慕容斐:“朕上次责罚你,你可怨朕?”“儿臣不敢,”慕容斐双手作揖,“的确是儿臣有些鲁莽了,婚约不能儿戏,既已答应,便没有再随意退婚的理由,有损皇家颜面。”皇帝点了点头。他就爱听这些阿谀奉承的话,我捻了捻手指,心里很是鄙夷,面上却依旧恭敬。“听说,英武将军开的那个彩裳阁很会制衣裳?”皇帝又将目光转向我,依旧迟迟不说岭南水患一事。“不过是小作坊罢了,做些百姓爱穿的衣裳。”“我见丽嫔穿的那件就很是好看。”我眼珠子一转,这才反应过来:“娘娘喜欢就好。”“是,”他笑着点点头,“能够把生意做进宫里,你倒是聪慧,看来除了领兵打仗,像这种梳理钱财的事情你也很是擅长。”我算是明白了,他在拐着弯的夸我,想要借此来哄我接下岭南水患一事。估计是以为我一介女流,会畏惧接受这些朝堂大事。尤其还是所有官员都避之不及的岭南水患一事。“而且我听丽嫔说,你那彩裳阁很受百姓欢迎,想必你也应当很明白百姓心中所想,心中所愿。”果然,开始套话了。“略知一二罢了,若为人做衣裳,了解人之需求,意向与愿望,都是很重要的,”我顿了一下,又补充,“但其他私事,倒是不必再多过问,与衣裳无关,与我也无关。”他似乎很满意,连连点头:“识大体,看来,宋将军当真是损失了一个良妇啊!”感叹完之后,他低头看了下案台。皇帝翻了翻自己手里的奏章,长叹一声:“想必你们二位也知道了岭南水患的事情。”我心中一喜,面上不显,平静道:“是,听父亲与兄长们提起过。”“哦?”皇帝来了兴致,一手撑在台上,“你父亲他们是如何说此事的?”我丝毫不露怯,微抬下巴,目光不卑不亢:“岭南堤坝破损,需要能人巧匠前去领工修缮,南方还会有降雨,若是在雨季来临前修缮好,建一个更高的堤坝,能减少损失。”“仅是如此?”“还有因水患而流离失所的民众,需要官兵前去救援安抚,灾区的民众吃不饱穿不暖,听说已经隐隐有了反叛的心。”闻言,皇帝长叹一口气,放下手中奏章,双手搭在案台上。“的确是如此,”他眼底的疲惫不再伪装,全都展现出来,“既然你都知晓,你以为,朕想要你们去治理水灾,是为难你们吗?”